【环球时报驻美国特约记者温燕】编者的话:“现在我们的法律禁止美中在航天探索领域进行双边合作,至于问题出在哪里,这不是我的工资水平所能预测的。”在第70届国际宇航联大会期间,美国航空航天局(NASA)局长吉姆·布里登斯汀这样告诉《环球时报》特约记者。众所周知,在这次宇航界的“奥运会”上,因美方没有及时发放签证,中方代表团集体缺席。很多与会学者提出“中国国家航天局去哪里了”的问题。带着外界对中国航天如何开展国际合作的关注,特别是国际宇航业“大咖”如何看与中国合作的问题,记者近日采访了加拿大、日本等多位不同国籍的国际宇航联前主席、欧洲空间局局长、美国智库与企业界权威人士。谈起与中国的航天合作,他们都充满期待。
美国航天政策研究院前院长、NASA顾问委员会委员约翰-劳格斯顿。 温燕摄
“这是白宫的问题,而非NASA的问题”
环球时报:对美中两国在航天领域的合作现状,您怎么看?
美国航天政策研究院前院长、NASA顾问委员会委员约翰-劳格斯顿:首先,美中两国在航天领域并非是“零合作”,双方在对地观测、数据共享、航天科学等方面还是有一些合作的。双方当前敏感的领域是载人航天。这一届政府与奥巴马政府不同之处在于:本届政府不愿与中国开展航天合作。这是白宫领导层的问题。当然,美国国会多年前就通过法案,不容许NASA与中国进行航天双边合作,但多边是可以的,所以说并非是“零合作”,而是有限的合作。我认为,当前很难超越于此,这是双方不可回避的、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存在。
环球时报: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实存在?
约翰-劳格斯顿:上一任NASA局长查尔斯·博尔登积极推动美中航天合作,并进行过相应的尝试和努力。我不认为现任局长与博尔登持相同的想法,相比博尔登,他要保守得多。与此同时也没有合作的自由。这是白宫的问题,而非NASA的问题,NASA没有自由做他们认为对的事情。美国航天工业界需要中国市场,因为中国人口众多,经济发展强劲。同时,中国航天也需要美国市场。对美中来说,都是非单边需求。
美国“登月第二人”宇航员巴兹·奥尔德林之子、波音公司载人航天探索副总裁安迪·奥尔德林。温燕摄
环球时报:作为美航天工业资深人士,您怎么看中美航天合作?
美国“登月第二人”宇航员巴兹·奥尔德林之子、波音公司载人航天探索副总裁安迪·奥尔德林:我认为当前美中两国在航天领域是对对方误解太多。我们并不了解对方真正想的是什么,以及对方真正的关注点在哪里。我认为重要的一步是双方要描述各自的政治规则、法律框架以及各自在做些什么,至少这种方式会使双方在交流时清楚对方在谈些什么。这是朝正确方向迈出的一步。很显然,双方要跨越地缘政治、文化障碍等多重障碍,才能相互了解,这至少要花上数年的时间。由于航天业的战略属性,使我们不能像常态经济合作那样,但我们可以朝着常态的方向努力。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双方会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旦政治障碍取消,中美合作将水到渠成”
环球时报:您对中美未来的航天合作有什么预期?
约翰-劳格斯顿:事实上,我们与另一个被美国看成是主要战略对手的竞争国缺少合作并非史无前例。回望美苏太空竞赛时期,两国多年未有太空合作。双方在上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合作甚少,在其后的25年间,也仅有极少的合作。
美国星际学会华盛顿办公室主任布莱登·科里。温燕摄
美国星际学会华盛顿办公室主任布莱登·科里:尽管存在颇为激烈的争论,但在国际航天大背景下,美中两国仍可开展航天合作。当初美苏太空竞赛时,双方也是经过很长时间才重启合作。我认为,美中双方重启航天合作或许也将有很长的路要走。至于有多久我还无法预测,毕竟我手中没有可以预测未来的“水晶球”。现在美中两国仍可分享气象数据,我的建议是中国可以以此作为踏脚石与美建立互信,进而扩大合作。
参照之前的美苏从太空竞赛到重启合作的过程,我认为中美航天业界更为明智的方法就是耐心等待。即便当前美俄之间仍有不少政治问题存在,但两国航天业界人士仍携手引领国际空间站,不论是国际空间站地面政策的制定和实施还是国际空间站空间段的运行。因此,我对中美航天合作的未来持乐观态度。
美国安全世界基金会前总裁、(法国)国际空间大学前校长迈克·辛普森。温燕摄
美国安全世界基金会前总裁、(法国)国际空间大学前校长迈克·辛普森:我的观点是美中长期的共同利益最终会形成政策(保障),但目前两国短期的政治问题会影响双方打交道的方式,贸易成为很关键性的问题。特别要强调的是,在航天领域,新兴国家使一国想保持独霸地位越来越难,这就要求美中两国以及俄罗斯、欧洲、印度、日本等都认识到合作的必要性,只有合作才能使目标成为可能。鉴于航天技术的复杂性,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完全独立完成。所以,从长期来看,我是乐观的。目前我们需要一些耐心,也需要某些更为有效的外交,共同利益终究会成为支配的驱动力。
国际宇航联前主席、(法国)国际空间大学前校长、加拿大航空航天研究所前主席卡尔·多伊奇。 温燕摄
环球时报:从国际角度看,未来中美航天合作的前景如何?
国际宇航联前主席、(法国)国际空间大学前校长、加拿大航空航天研究所前主席卡尔·多伊奇:长期以来,美国国会不容许NASA与中国进行双边合作,但我希望美国政府的政策会有所改变。特别是如果两国在未来数月签署贸易协议,那么就可能为未来美中其他领域的多项合作也打开机会之门,特别是航天领域的合作。因为美中两国间的航天合作可以互利互惠,当然,这也许会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有时事态会在转瞬间发生变化,一旦政治障碍取消,合作就会随之而来。
美国伊克斯欧森特航天技术咨询公司总裁瑞安·费斯。温燕摄
环球时报:从美国商业航天公司的角度看,中美的合作前景如何?
美国伊克斯欧森特航天技术咨询公司总裁瑞安·费斯:我认为美中航天战略兴趣点大不相同,因而限制了双方的合作,但尽管如此,还是有例外的领域,如小型航天商业合作、高校领域的合作等。这些都是双方可以着手和开始的领域。要让中国国家航天局和美国航空航天局合作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他们可以在全球航天的大背景下进行交流。举例说:谈判桌上有10个国家,中美就可在这一谈判桌上进行交流。有一个很能说明问题的数据,早在上世纪70年代,美国进行过一项民意测验,题目就是“假定美国放弃自身的航天项目,美国是应加入联合国的空间站还是应加入俄罗斯的空间站”,结果显示,美国当时更倾向于加入俄罗斯空间站,而非加入联合国空间站。中国即将建成自己的空间站,并拥有现成的航天员,未来美中一旦重启航天合作,就会水到渠成。
我们认识到,各航天国间的合作就会有多重“备份”,远比航天国和非航天国间的合作更容易得多。中美俄均具有强大的航天能力,与具有同等或相近航天能力的同伴合作远比与无航天能力或较低航天能力的国家合作要轻松和容易得多,因后者有时要从ABC(航天科普)谈起。中国有航天器,就容易与美俄的国际空间站相对接。美商业航天公司,如美太空探索技术公司(Space X)也可将其舱段与中国未来的空间站相对接,因为美太空探索公司是纯商业航天公司,不存在国家安全的顾虑。中国天宫一号、天宫二号或许会使美中航天合作之门开启第一道缝。
对于美国国会与美航天工业界对中国航天的不同态度,我想提一下当年美苏冷战时期尽管双方有更深的敌意,但还是逐渐从高校合作以及航天科学、学术等领域的合作开始,一步步发展到今天。好消息是国际空间站已搭载有中国的传感器装置。总之,我的观点是美中航天合作可始于一小步,然后逐渐扩展。
欧洲空间局局长简·沃纳。温燕摄
“中欧合作无障碍,中日合作很重要”
环球时报:关于中欧之间的航天合作,目前处于什么状态?
欧洲空间局局长简·沃纳:我希望中国与欧洲空间局进行密切合作。就像不能因为担心遇到车祸就不走出家门一样,我们不能因为顾忌诸如知识产权这样的问题就拒绝合作。参与航天国际合作的国家有各自的强项、文化和道德水准,合作更能让大家互补。正因为文化和国情的不同,我们更需要合作、相互学习和借鉴。反之,相同就不需要合作了。
环球时报:中欧航天合作有什么障碍吗?
简·沃纳:中国国家航天局和欧洲空间局有着长期合作,我们希望双方继续这样的合作。至于说障碍,我认为那是错误的说法,即使有障碍,我们可以针对所遇到的具体问题,查阅相关规则(来解决)。所以,我认为中欧航天合作无障碍,我们打算继续与中国合作。在探月合作方面,欧洲空间局已向包括中国在内的所有探月国敞开合作的大门,欢迎并诚邀所有探月国共同探月。
国际宇航联前主席、日本航空专家樋口清司。温燕摄
环球时报:您怎么看中日航天合作?
国际宇航联前主席、日本航空专家樋口清司:日中航天合作至关重要。从地缘角度看,中国是日本的近邻,即便我们有一些分歧,但近邻的事实是不可改变的。幸运的是,日中两国有3000多年的交流合作史,与美欧相比,要长久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