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车水马龙，夜晚灯火通明，轰鸣的机械声响彻嘉陵江河道，多台挖掘机从流动的江水中直接釆挖砂石，再由大卡车排队运送至河岸，如小山般大小的沙丘随处可见，被污染后的江水如“黄河”奔流而下，这一幕发生在嘉陵江陕西略阳县兴洲街办荷叶坝段，看似十分“热闹”的景象是略阳县白雀寺砂场在作业。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是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发展理念，
（略阳县白雀寺砂场）
同时这也是记者在陕西略阳县看到的宣传标语。既然知道绿水青山的重要性，但为何当地采砂却如此“兴盛”？采砂手续是否完备，是否存在违法情况。带着这些疑问，《消费日报》记者来到陕西略阳县水利局、县环保局采访。
略阳县水利局江河管理站陈站长称：“嘉陵江白雀寺采砂点是有采砂许可证的，该采砂点是依据汉中市会议纪要、当前脱贫攻坚需要，县政府开会决定结合本县实际情况，县水利局制定临时应急方案，办理的《采砂许可证》，而临时应急方案不存在环评一说，所以没有环评，临时应急预案与采砂许可证有效期为三月二十三日至四月三十日。”
翌日，记者在江河管理站贾站长办公室看到的临时应急方案中显示：略阳县有六处临时应急采砂点，白雀寺釆砂点的加工堆放点为夹门子口。而略阳环保局对此事的态度是:“河道采砂是应该做规划环境评估的，牵头部门负责监管，各部门应该以略阳县整体工作为重，不应各自为政”。
（略阳县郭镇乐素河砂厂）
负责实施采砂施工的汉中亿方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现场施工负责人童兆龙称：他们是受汉中鹏翔砂石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鹏翔公司）委托执行的采砂施工，四月三十号所有施工设备就全部撤出河道了，没做环评是因今年疫情耽误了，并且在采砂运输期间、环保、路政等监管部门都已向他们下发了整改处罚通知。
公开资料显示，鹏翔公司为汉中市移民搬迁生态修复投资有限公司子公司（以下简称:生态公司），该公司隶属于汉中市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是成立于2018年7月，生态公司下设四个子公司，分别为汉中市盛喆渣土清运有限公司、陕西汉方地质工程有限公司、陕西省汉方不动产评估咨询有限公司、汉中市鹏翔砂石有限责任公司，分别掌管着汉中全市的渣土清运，不动产评估，地灾治理和砂石开采领域。
生态公司董事长、法定代表人为毛建平（汉中市自然资源局党组成员、汉中市人民政府统一征地拆迁办公室（移民脱贫搬迁工作办公室）主任），领导分工为:负责移民搬迁、护坡挡墙、行业脱贫攻坚工作，分管移民搬迁办公室。
再来看看汉中亿方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据天眼查资料显示，该公司成立于2019年11月29日，董事长法定代表人为邓朝阳。在此之前，邓朝阳在2011年11月注册有略阳县郭镇金昌砂场，注册地为略阳县郭镇干河坝村，在略阳县境内采金业者当中遐迩闻名。
（略阳县药木院村蔡光淼挖金场弃沙）
嘉陵江为长江八大支流之一，全长1345千米， 流域面积16万平方公里，是长江支流流域面积之最，汉中段长度148.75千米，其中在略阳长度为86.75公里。
略阳县当地居民告诉《消费日报》记者：“我对嘉陵江在我们这一段的印象是大概九零年以前，江水碧绿清澈，而之后就再没有见过江水是清澈的了，也就是偶尔在夏季不下雨的时才能看到水清。去年我去陕、甘交界的徽县办事，看到徽县火车站跟前嘉陵江江水清澈碧绿，我才知道原来是我们这儿没有保护好嘉陵江”。
记者通过百度搜索“略阳嘉陵江淘金釆沙污染”关键字，网络便会弹出数十条有关嘉陵江淘金采沙污染环境的新闻和群众爆料。
一位深谙嘉陵江采金挖沙生财之道的当地人告诉记者：“嘉陵江挖金采沙不是任何商人想干就能干的，是一个另类江湖。在嘉陵江略阳段，‘以江为媒’的造富使得政商关系盘根错节，政商两界‘好事’之人都竭尽所能的把触角伸向河道，尽管后来他们都为嘉陵江所遭受的破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还是未能彻底斩断伸向嘉陵江的魔爪……”
而多个信源证实，略阳县在嘉陵江淘金规模最大的一老板在去年被上级纪委监委部门带走滞留超半年时间，其中所涉之事牵连到该县多位领导。
乐素河，略阳县境内较大的嘉陵江支流之一，发源于甘肃省康县王坝大王山，由西北向东南流至郭镇入略阳境，受上游金矿床较多影响，该流域沙金资源异常丰富，据略阳郭镇当地农民讲“该流域捞金（采挖沙金）已有数十年历史，这条河不光河道里有金，就连河岸边的农田里也有着非常丰富的沙金资源，以前金客子（方言:釆金者）都是破坏基本农田开采的，直至2006年央视《焦点访谈》报道了略阳郭镇破坏基本农田淘金事件，毁地挖金才被有效遏制，但在利益的驱使下，挖金者们把目光又重新回到河道”。
五一放假期间，《消费日报》记者再次返回略阳县对此次启动应急预案审批的六个沙场暗访，在郭镇杨家岭村乐素河上的沙场，尽管采砂证上审批的挖掘深度为1.5米，但记者从现场釆挖过的沙坑可以看出，深度已有5米左右，坑深超过大型挖掘机臂长，抽水机不断从采挖的坑中抽出黄色泥浆排向河流，使整条河流变成了“黄河”，由于此地河道砂石含黄泥量太大，经过清洗后的细沙呈土黄色，开采者清洗后的泥沙又回填于河道中。当村居民告诉记者，这不是沙场，是个捞金点，这里出来的沙子含泥量太重不能用于建设，所以没有向外卖。
据现场公示牌显示，该砂场名为略阳县郭镇乐素河采沙场，采砂单位是略阳县锦园城乡建设投资有限责任公司，法定代表人杨永忠，现场施工负责人为邓朝阳。通过商业查询系统显示，略阳县锦园城乡建设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办公地址在略阳县南环路政府办公楼三楼，而施工负责人邓朝阳，则为前文中介绍的汉中亿方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董事长、法人。
除此之外，西汉水流域略阳徐家坪镇药木院村上游河岸边有一个大型沙丘，沙场内停放着多台挖掘机和装载机。当地群众告诉记者：“这些沙子在此地已堆放超过五年，以前堆放得像一座小山，现在不知怎么的又给刨平了，这些沙大概有15万立方左右”。
据了解，2015年11月23日，甘肃省陇星锑业有限责任公司尾矿库发生尾砂泄漏，造成嘉陵江及其一级支流西汉水数百公里河段锑浓度超标。此次发生污染事件的西汉水，是长江流域含沙量最大的河流。该次泄露事件发生后，西汉水流域太石河以下全段禁止了挖金釆沙，以此来推断，群众说的该沙场沙子堆放超过五年是真实的。而在现场，记者没有看到任何防尘覆盖措施。
当《消费日报》记者询问这些沙子是谁的时，当地群众都说是归外地籍来略阳专业挖金者蔡光淼所有，而且蔡家父子在略阳、甘肃康县挖金已有数十年历史，如今在略阳投资有水电站、房地产等产业。说到这些，有位群众非常激动的对记者说：“蔡老板在略阳赚取的财富与他们给当地政府交的税收是天差地远的不对等。”
另外，在该县汉江源头黑河镇木家庄村汉江支流黑河岸边，也同样堆放着大量砂石，听说这些沙子也是今年该县启动应急预案后开采出来的。
记者心生疑问：既然有这么多开采好的沙子并存放多年，还有必要启动应急方案不顾河道污染采砂吗？
略阳县官方曾发布一篇《略阳县水利局关于嘉陵江干流治理略阳县城段防洪工程有关情况的说明》，现部分原文摘抄:“2017年略阳县城火车站建河堤工程，需新建堤防1320m，护滩1308m，以及相应的设施，审批概算总投资8178万元。由于该项目建设资金紧张，略阳县政府于2017年8月28日召开专题会议（第32次专题会议纪要），决定采取资源换资金的方式，由县水利局划定河道开采范围，河堤建设中标企业在开工建设前一次性向县水利局缴纳3000万元资源费。该笔资金将用于弥补我县工程建设资金配套不足和资源配置费用”。
虽然原文中没有提及敏感的“沙金”二字，但地方政府与当地群众都明白：该段文字中所称的资源代表着什么。而此次所涉及的资源开采范围仅为嘉陵江县城段不到两公里的河道，该范围内其中还包括一座跨嘉陵江大桥，采挖难度也较大，而在略阳县仅嘉陵江主河道就有86公里，再加之略阳境内沙金资源极为丰富的嘉陵江支流西汉水、乐素河等河道，都被釆挖沙金数十年。
据一位曾挖过沙金的商人讲：因为挖沙金办不了采矿证，所以开采出的黄金不能算是合法收益，因此就资源部分没办法向国家交税。
何种情况下可启动应急预案？《中华人民共和国突发事件应对法》第一条规定“为了预防和减少突发事件的发生，控制、减轻和消除突发事件引起的严重社会危害，规范突发事件应对活动，保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维护国家安全、公共安全、环境安全和社会秩序，制定本法。第二条 突发事件的预防与应急准备、监测与预警、应急处置与救援、事后恢复与重建等应对活动，适用本法。第三条本法所称突发事件，是指突然发生，造成或者可能造成严重社会危害，需要采取应急处置措施予以应对的自然灾害、事故灾难、公共卫生事件和社会安全事件”。
从上述法律，对应急预案事件定义来看，略阳县此次启动的应急采砂方案，似乎与应急二字的概念以及相关法律不太沾边。
暗度陈仓？
略阳县水利局应急采砂文件中写到：略阳县境内成立六个采砂点，每个采砂点平均开采量按8万立方计算，总量近50万立方。但从现场情况来看，略阳县荷叶坝开采点开采量已超过8万立方。
那么50万立方沙子能修多少建筑呢？让我们听听建筑专业人士这样的解释:一般常规建筑用的商品混泥土配比是石子：砂子：水泥=4：2：1，也就是说，1立方河沙可以配置出3.5立方混泥土，50万立方河沙可配置产生175万立方商品混凝土，按照普通乡村道路4.5米宽，混泥土层18cm厚计算，每公里道路用量为4.5×0.18×1000=810立方米，如此规模可以修2160公里的标准乡村道路，按照同等比例计算，如此规模按照每立方混泥土修建五平米建筑计算，也可以修建超过800万平方米常规住宅。
公开资料显示，2018年，略阳县下辖2个街道、15个镇，常住人口20.0028万人。
实际上，随着国家环保政策收紧，不少地方砂石价格飙涨。在略阳县记者了解到，从嘉陵江河道挖出来的毛沙一小卡车就能卖到900元，一大卡车能卖到三四千元，约100元/立方，当地开采的砂石绝大多数都是卖往外地，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卖给了外省。
履行河长职责，合理统筹河道开采，遵循绿色可持续的发展规律，这原本是每一届河长应该恪守铭记的。（消费日报记者李大凯）
